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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由黃春明先生所寫的一首詩, 述說帶著父親的骨灰, 回宜蘭老家的情景, 很感人. 整篇文章(括弧部份為筆者用台語朗誦句子)以及註解內容如下;

〈帶父親回家〉  作者:黃春明(1945-)

替老人家扣了安全帶,他沒說太緊
我們深深潛入月光,開車沿著濱海 (我們趁著暗頭的月光, 開車從濱海公路, 往前行)
我是鮭魚
骨灰罈子裡的父親,他也是鮭魚
我們一道遊向宜蘭老家(舊厝)歸去
每遇到大轉彎就覺得父親要離我而去 (車子在轉彎時, 感覺到阿爸要向外面飛去)
我側頭看看他
父親的回眸是大理石罈蓋濺過來的月光 (月光由骨灰罈的大理石蓋照過來時, 就好像是阿爸也在望著我),
銀色的世界風景連綿(車子外面都是銀白色的月光, 兩旁的景色也很美麗)
這是我的世界,在公雞未啼的凌晨 (是雞公還沒開始叫的時候)
更像是父親的世界
而此刻正是我們父子共處對話
今天父親不再咳嗽,比往常沉默
我的話就變得多了些:
這麼多年來,今天的月光我最深刻
您不是說,有一次的月光叫您難忘
八歲那一年的中秋夜。是,我在聽
跑了二多里路的野地去找我父親。是爺爺
雪白的地面映著相思林的樹影濃墨烏黑 (銀白色的路, 映著相思林的樹影, 暗閩蒙)
我像跌進一幅水墨裡慌張爬行的小蟲子 (我就像一隻螞蟻, 跌進一灘黑水裡)
老爸,您不用再跑了,我都準備好了
今晨卯時您就可以和爺爺、奶奶
還有您的愛妻我的母親他們為鄰
嘿!當心挨罵 (被唸)
是啊,您說讓您的骨灰付流水遠去
您說得輕鬆,我卻抬不動
有時我們想您,有個墓碑 (也有一塊墓碑可找)
我們抱一把鮮花也好找到您啊 (也有一塊所在, 給我們插我們帶去的鮮花)
我考慮到您最後要扛的那一塊石頭
希望它不要那麼笨重,上面有這麼幾個字
黃長清宜蘭縣羅東人,又名阿福, 三年前沿著血滴走到十字架跟前,歸主, (一九一三~一九九九)             (三年前走到十字架前, 做耶穌的信徒)

骨灰罈蓋的月光顯得特別慈祥 (今天看起來, 特別慈祥)
我回到孩提依偎在父親的懷裡 (我感覺到我又變成小孩了, 偎在阿爸的身軀裡)
車子裡的馬友友把巴哈拉得和月光分不開 (馬友友的巴哈, 和外面的月光結合一起, 都分不開了)
我們父子靜靜地享受著幸福無語
車子來個大轉彎而翻到萊萊
她總是對回宜蘭的孩子把龜山島變出來 (萊萊總是對我們回宜蘭的孩子們, 把龜山島給變出來)
太平洋鋪了一層可踩過去的金屬
今夜的龜山島比白晝更近
老爸,我們回來了
龜山島就在那裡
我側頭看看父親
月光沾著淚水泛開一片迷茫的漣漪盪漾 (目屎混著月光, 讓我看不清楚)
龜山島,當我們看到你的此刻
那糅雜在空氣中的哀愁和喜悅(空氣中,有哀愁,有歡喜)
到底是你的、或是我們的?
父親再也不離開宜蘭了(從現在開始, 阿爸不再離開宜蘭囉!)
老爸,要不要下去小便?(走了那麼久, 阿爸, 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個便?)

註:
1、萊萊是濱海路上的小村子,回宜蘭的人路過這裡,隨後即能看到宜蘭人的地標——龜山島。見了龜山島,宜蘭人就說到家了。
2、家人都信佛。家父到了八十三歲毅然信奉耶穌基督。

作者簡介

  黃春明(1935年-),出生於台灣宜蘭縣羅東鎮,畢業於屏東師院,曾任小學教員、電器行學徒、通信兵、電台編輯、拍記錄片、廣告企劃、愛迪達公司經理、電視節目主持人。是台灣當代重要的鄉土作家,曾獲吳三連文藝獎、國家文藝獎、《中國時報》文學獎等。2001年受邀為東華大學駐校作家,於2002年受邀為政大駐校藝術家。除了小說創作外,黃春明亦致力於兒童繪本、兒童戲劇、現代詩、歌仔戲等創作與編導。出版有小說集《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娜啦.再見》、《鑼》、《小寡婦》、《我愛瑪莉》、《放生》、《九根手指頭的故事》等。 

作品賞析

  1. 當小說家黃春明開始寫詩時,一出手就有不凡的氣勢,〈帶父親回家一詩〉把送亡父骨灰罈回宜蘭老家的車程,描述成一趟充滿回憶,與糅雜哀愁和喜悅的旅行,情意動人,曾獲選入年度詩選。
  2. 《帶父親回家》一詩的背景在北部濱海公路。通車於1979年濱海公路,從基隆至蘇澳,過去和北宜公路是台北通往宜蘭唯二的選擇。北宜公路素有九彎十八拐之稱,山景秀麗,車程較短。而濱海公路則有壯闊的海景,也是東北角海岸風景特定區所在地,岩岸地形美不勝收,加上車過萊萊,一路可以遠眺龜山島,誠如黃春明所說:「萊萊是濱海路上的小村子,回宜蘭的人路過這裡,隨後即能看到宜蘭人的地標——龜山島。見了龜山島,宜蘭人就說到家了。」這一趟回家之旅,是父親最後一次的旅行,黃春明捨近求遠,為了讓老人家舒服,於是選擇了較為平穩的濱海公路,
  3. 黃春明曾說過,寫詩有兩個要點:一為,詩應該用明白可懂的白話,通曉易懂,和「詩味」之有無,應不相干;第二,以詩的形式,也可以寫一個故事,有抒述、有對話、有描寫,要和具體生活聯繫起來。《帶父親回家》一詩就十分符合他的理念,用日常對話的形式,魔幻寫實般的情節,寫出孩子與父親不斷交換眼神、心情與不捨的情感,尤其是敘事性十足,故事輪廓清晰可見,使這首詩讀來格外有感染力。
  4. 作者一開始不明說父親已經亡故,只說:「替老人家扣了安全帶,他沒說太緊」,父親的沈默令人好奇。待點出父親在骨灰罈子裡,小說家卻接連用想像力形容「父親的回眸是大理石罈蓋濺過來的月光」和「我回到孩提依偎在父親的懷裡」,營造出父親仍然在身邊,實際上已經離開的殘酷現實,透過不斷的想像與骨灰罈的提醒,終究「月光沾著淚水泛開一片迷茫的漣漪盪漾」,就在要把父親帶到家鄉前,近鄉情怯的孩子痴痴地問:「老爸,要不要下去小便?」更加深了哀傷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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